秋阳透过高铁车窗,在桌板上投下暖光时,我碰了碰票根,忽然想起十二年前的秋天——攥着皱巴巴的车票,在哐当响的车厢里坐了十三个小时。窗外稻田从亮黄转暗绿,中途停站有村民卖煮玉米,蒸汽裹着粮食香飘进来,是我对回乡路最早的味觉记忆。
那时回乡路总带冷意。车窗关不紧,风裹着枯草与邻座阿婆竹篮里的腌菜咸香钻进来。阿婆见我冻得缩脖子,塞来个热乎乎的烤红薯,外皮焦黑,瓤是橙红的,甜得能拉丝。车厢没空调,深秋凉气从脚底渗进去,我攥着红薯皮使劲往窗外张望——盼着早点看见站台口的昏黄路灯,还有灯下母亲的身影。
记忆里的站台是简易水泥棚,四面漏风。穿藏青制服的老师傅用打孔器在车票上按圆印,金属碰撞声在空荡站台格外清晰。出站口是土路,母亲总提前来接,拎着磨亮边角的蓝布包,里面是刚炒的瓜子。她棉鞋沾泥,却抢着扛我行李,还从棉袄口袋里摸出保温杯,递来温辣的姜茶。
如今高铁停稳,我几乎认不出站台。水泥棚换成玻璃穹顶,光洁瓷砖映着阳光,自动闸机刷身份证时“嘀”声轻快。出站时飘来桂花香,站台旁空地上的桂花树,金黄花瓣落在青石板上。出口的糖炒栗子摊前,香气裹着热气,和记忆里阿婆的烤红薯味慢慢叠在一起。
正找方向,就听见父亲喊我。他穿浅灰夹克,举着车钥匙:“家里买了代步车,不用挤公交了。”坐进车,他递来村口早餐店的热豆浆,豆子磨得细无渣。窗外,土路成了柏油路,土坯房换成白墙黛瓦小楼,堆秸秆的空地改成小公园,老人们坐在长椅上唠着家常。
“现在不少年轻人回村开网店、民宿。”父亲边开车边说,“你小时候摸鱼的小河修了栈道,春秋都有城里人来玩。”路过供销社,才发现它改成了连锁超市,门口小摊还卖麦芽糖,裹在透明糖纸里拉得很长。孩子们围着摊儿笑,笑声引得银杏叶轻飘。
车子停在院门前,母亲站在新修的门廊下,端着刚煮的红豆粥,粥面浮着她种的桂花。院子里的老槐树还在,树枝粗了些,树下多了张石桌,摆着我小时候爱读的连环画,旁边是一碟新收的炒花生。“知道你要回,前几天就泡了红豆,熬了一上午粥。”母亲递来碗,我喝了一口,还是从前的甜,红豆沙软,裹着桂花香。
傍晚坐在院子里,夕阳把山尖染成淡橘色,风里有槐叶香和饭菜味。父亲收拾农具,母亲坐在我身边剥橘子,偶尔说些村里事。我忽然明白,回乡的列车不仅送我回家,还载着熟悉的味道,陪着故乡一天天好起来。路宽了、房子新了,可烤红薯的甜、姜茶的辣、红豆粥的香,还有父母手里的温度,从来没变过——这些藏在日子里的味道,才是故乡最踏实的根。(周俊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