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时政

视觉

活动

经济

青年夜校



观点

深度

乡村云


旅游

地方频道



健康

文体


布谷丨乡村大舞台

“老李,去这么早啊!”

“是啊,看戏去,一道走吧!”

秋日傍晚,我在书桌前有一搭没一搭地翻着书,窗外邻居的对话忽然让我恍惚起来,似乎回到很久很久以前,家乡开大戏的时光里。熟悉的场景浮现在眼前,那热腾腾的一幕幕仿佛就在昨天。

村头开大戏,是全村的大事。大爷大妈们赶在太阳落山前耕完最后一方地,回家扒拉几口饭,就赶着孩子们提溜起小板凳,往村头的舞台晃悠过去。

从最初的两三个人,渐渐地,成群成群地从家门口走出来。有的手里还端着饭碗,往村头踮起脚瞅,一边瞅,一边用手里的筷子把饭菜往嘴里送,生怕错过开场。

说是舞台,其实就是村头极简单的一块空地,是村里的水泥匠用废料垒起来的,比地面高出大约二十厘米。台上的红幕布用了许多年,布角沾着去年戏台班子落下的亮片,风一吹就跟着晃。绿色尼龙绳卷得像女子的烫发,系在一南一北两棵老树上。白墙上贴着红纸,纸上是老支书写的“大舞台”三个字。

每年的大戏,是庄稼人难得的放松时刻。一年前的记忆鲜活起来,一年里村庄的故事也多了许多。大家议论着今年会演什么大戏,去年开场的角儿还来不。

我对戏曲的记忆,就是从村头的舞台开始的。童年的我坐不住,一直与伙伴们三三两两往舞台后面演员化妆的地方探去。多妙啊,明明是普通人,一经打扮,就变成了舞者、歌者等大戏里的各种角色。我常畅想,何时自己能成为戏里的女英雄,手持利刃,目光炯炯,一不留神就与伙伴们假装打斗起来。

“坐下!”大人拉了我一把,把我的思绪从幻想中拉回来。开场了,我骑在父亲的肩头,目光穿过乌压压的人头看台上。武将背上插着的靠旗在风里潇洒地飘,老生抚着白须在灯下来回地晃。我最能看懂的,是大戏中间穿插的杂耍表演。演员把大水缸在脚上任意旋转,嘴巴里吐出火焰来,雅与俗在土台子上肆意交融。

大人们聚精会神盯着舞台,不自觉哼着《穆桂英挂帅》之类的老戏文,朴实的情感被角色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牵引着,有时拍腿叹气,有时跟着大声叫好。哪怕谢幕许久,拿着凳子结伴走在村道上,他们依旧热烈讨论着台上的一幕幕,意犹未尽而又怅然若失。

可惜,不知从何时起,舞台开始冷清了。台下的老人们少了,曾经期盼着大戏的孩子们长了年纪、长了烦恼,纷纷飘向了城市。自从老支书过世,舞台上的字就再也没有换过,褪色的红纸孤寂地守着白墙,守着过去的喧嚣回忆。舞台成了小猫、小狗的乐园,到处有它们生活的痕迹。偶尔回乡的我,看到舞台上积满落叶,想到这台子怕是要彻底荒了,胸口感觉闷闷的。

不久前又回老家,没想到竟然完全不一样了。我在村口溜达,先闻见荷塘边的咖啡香,再抬头就撞见亮得晃眼的灯柱。比地面高二十厘米的水泥台,如今铺了防滑红毯;过去系幕布的老树还在,只是树旁多了无人机起落架。白墙处放着一张巨幕,五彩的灯束直直地打向远处的田埂。

舞台上,悠扬的小调,像清朗的月光,柔和地流淌开来。台后是一大片荷塘,荷花婷婷、蜻蜓点点。荷塘边新开了一家咖啡店,据说还是网红打卡店。

最让我意外的,站在台上的竟然是村里的大妈们!她们的年纪与我母亲相仿,平日围着围裙在厨房、地里忙活,身上沾满油烟味,指节还带着种地留下的薄茧。可此刻,她们换上了一身合身旗袍,化上淡妆,身上的油烟味早被香水味盖住了,手里捏着扇子,随着优雅的音乐翩翩走动起来。她们的舞步比不上专业模特,但她们高昂着头、自信地笑着,走在新铺的红毯上脚底生风,仿佛走在丰收的田埂上。

台下,不少年轻夫妻牵着孩子,为大妈们频频鼓掌。村里的老人们坐在村委会准备的凳子上,眯着眼,认真辨认着相熟的面孔。红马甲志愿者举着手机录像,镜头里的旗袍大妈比当年戏台上的武生更让人心热。舞台新竖起的一排灯柱,投下明亮而柔和的光,将每一张笑脸都照得清清楚楚。

“怎么样,我们这乡村大舞台带劲吧?”旗袍队的李阿姨在我身边坐下,我使劲点头竖起大拇指。李阿姨笑着说道:“我第一回穿旗袍紧张得把动作忘了。现在走在舞台上,比在地里摘豆角还熟练呢!待会儿我们还有一个自编自演的小品,讲的是最美庭院,村党支部书记点名让我们巡演呢。”说罢,她又招呼队员换装去了。一曲结束,小品、老年轮滑、武术轮番登场。一张张熟悉的老面孔,在台上焕发着新活力。

夜深了,舞台上的灯光熄了,人群渐渐散去。但我知道,朝阳升起时,舞台会在鸡鸣声、音乐声和咖啡香里苏醒过来。明天,或许会有孩子们在这里戴着红领巾朗诵;后天,或许会有“百村行周周演”惠民演出;周末,或许会有哪家办喜事的新人,把它当作婚礼的场地……

相比儿时,我更喜欢现在的舞台,台上的村民们演着身边事,台下的人们感受着乡村的文化温度。月光相伴,我走在平整的水泥路上,身后的舞台静默着。我的心却又欢腾起来,那感觉,正如看到夜空中的烟花徐徐绽放。(蔡晓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