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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谷丨一条路

白露节气的细雨,微凉,柔婉,染亮了白罐绿嘴儿的喷水车,也染亮了穿豆绿衣服的小钩机和穿杏黄衣服的大钩机。防尘网已打开,沟槽中新挖的泥土,码放整齐的路牙石、环保砖,与大机器们一起,构成淡灰色天空下最恬淡的城市道路施工景象。

早起,我拉开窗帘,颇有兴致地观察了一遍楼前工地这道不是风景的风景,尔后又轻轻拉拢窗帘,心里的期待像喝饱水的小树,噌噌滋长出几条崭新的根须。是的,这是我的路,未来每一天我都要从此出发的路。它的点滴变化,都牵动着我的神经,让我有些激动甚至亢奋。

路和人一样,处得时间久了,就有了感情。刚搬来小区那年冬天,路还年轻。年轻的路在某个清晨铺满了厚实的白雪。这样一条通往远方的无名雪路,让我童心大发。在路边一个不起眼的地方,我伸出冰凉的手指,笨拙地写下祝福和日期。后来我生病时,有一周多时间,傍晚我会顺着这条路去诊所,我的影子与玉兰树、女贞子树的影子交叠而过。闲暇时,常约几个老“遛友”绕着路旁小广场一圈一圈玩印脚印的游戏。与路为邻的,有沧州火锅鸡店、葱花大饼店、白吉馍店、锅盔酸辣粉店、自酿啤酒店、五七路板面店、兰州拉面馆等小店。放假时,小店人家的孩子们在小广场上以彩色粉笔作画或者滑轮滑、学骑车,他们的嬉闹声犹如天籁,听着让人心生欢喜。

这样一条镶嵌于烟火深处的小路,也会年老体衰、病患缠身。我清晰记得楼前路四周忽而竖起轻钢围挡,那是七月下旬大暑的时候。天热极了,太阳落下多时,小广场的地砖温度还那么热烈饱满,遛弯的人走不上半遭便鼻洼鬓角全是汗了。街边店干脆在店前摆上小地桌,以饭菜的芳香扑鼻对抗气温的滚烫热辣。小广场南侧和西侧的路都挡了围挡,再南侧是小区二期工地,往西走不远是地铁五号线的出入口工地。一个小小的区域,忽然被三个工地簇拥起来,遛弯者、吃饭乘凉者,话题总离不开身边的路事。路修多宽?是水泥路还是柏油路?修多远?跟哪条路交接?人人心里有一张图,却又忍不住打问那些消息灵通人士,若是自己的心图对上这些人的话语,便有些小小得意。

真正吸引我成为修路工程观察者的,是一台终日作业的钩机。我正在构思一本童书的评论,坐在电脑前,久久不能进入状态。窗外,钩机钻头的声音有节律地响起,我索性起身,凭窗观看这个钢铁侠闷头工作的样子。它以履带为足,前进、倒退、转身,都要受限,笨憨无比,硕壮的机械臂安了钻头,如同膂力超人的独指,定位、凿进,再定位、再凿进。静下心细细分辨,钩机破开旧水泥路面的每一次轰鸣,居然都是有腔有调有韵律的,甚至有几分美妙。钩机,我家乡话叫挖子。素常,它的独臂带一个五齿斗,仿若一只巨手,手掌拢成一个结实的斗状。开沟掘土,是挖子的绝妙武功。挖子换钻头后展现打眼儿破路的本事,我这是头一回见识。一台挖子,省却了人工的繁重劳动。但我更敬佩驾驶室里指挥若定的年轻驾驶员,多么逼仄的路线、多么刁蛮的作业角度,都是他在不慌不忙地操控着。据我目测,破除一片旧路面,每间隔半米左右就得凿一个眼儿。我们楼前的路,一台钩机一天时间完成清破,细细算下来,竟要凿几千个眼儿。

暮色四合,工人们从旁边的围挡中走出来,汗水浸透的明绿工装还穿在身上。黄瓜拌花生、酸辣土豆丝、炒饼、鸡蛋汤,外加一杯啤酒,就是一顿最解饥的饭食。而每一个清晨,我在小广场晨练,都会跟手提硕大水杯、头戴安全帽的修路工照面。陌生,又熟悉,就像那些叫不上名字的邻居。我忍不住微笑着跟他们招手,在错身而过的时候攀谈两句。从他们的只言片语中,我得到一些工程进度的消息,也学到一点关于路的学问。

有个文质彬彬的小伙,像个工程师。他告诉我,小街小巷改造提升,实际上好多的工程是地下隐蔽工程,供水、排水、燃气、电力、通信、热力等,都要预先规划设计。比如雨水,怎么走,怎么排,遇到大暴雨能不能排得及时,排得畅快,看似一条路的事,实际关联着整个城市管网的“大动脉”。听了小伙子的“课”,再从几十米的高度凭窗眺望施工现场,心里便有了一种秩序感。划线、开槽、打洞、挖沟……一条路的五脏六腑、七经八脉,就是在工人师傅寻常劳动中,孕育、生长着。

有人管小街巷改造,叫城市“微更新”。其实,微更新的每一个步骤,又何尝不是翻天覆地,何尝不是无数人心血和汗水的垒砌。三环路、复兴大街、和平路……时时被石家庄人骄傲提及的,是那些越来越美妙的“城市骨架”,而我楼前的路,几个月之后,也将以崭新的面貌与那些大路牵手。这是我的路,我们的路。我始终没有忘怀,十年前那个白雪飘飞的早晨,我曾在雪路上写下的祝福。

早晨七点钟,三两个戴安全帽的身影从围挡拐角闪进来,沿着已经完成第一次硬化的那条人行道,健步走向正在垒砌的沉沙井。一辆纺锤形大肚子的混凝土搅拌车徐徐而来,稳稳停靠在昨天傍晚刚刚铺设完管道的一口井旁。我们的路,又开启一个新的篇章。(宁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