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十月,时序的轮转仿佛格外多情,竟将两桩盛事并作了一处。中秋那枚清辉凛凛的银盘,尚未在人们心头完全铺展开它柔和的身姿,国庆那一片酣畅淋漓的、火焰般的中国红,便已浩浩荡荡地铺满了天地。这光景,宛如一位素衣霜袂的仙人,才刚于松间竹下抚罢一曲清冷的瑶琴,转身之际,却撞见了一场人间最盛大、最炽热的庆典。一霎时,清寂与喧腾,素练与赤焰,便在这流转的节气里,完成了一次无声的、动人心魄的握手。
月亮悄然升起,初时,还带着一丝少女般的羞怯,被远处楼宇的棱角裁成浅浅的一钩。随即,它便从容地、坚定地升起来了,挣脱了一切尘世的羁绊,悬在幽蓝得近于黑的天鹅绒幕布上。那光,不是日光那般慷慨泼辣的,而是吝啬的、内敛的,像被泉水洗了千万遍,又被薄霜浸了一整夜,清冽得没有一丝烟火气。它静静地流淌下来,淌过楼房的屋顶,淌过沉默的街树,将万事万物的轮廓都镀上了一层虚幻的、银灰色的边。邻家院落里的桂树,想必是开了花,那甜丝丝的香气,被这月光一蒸,愈发显得空灵,仿佛不是人间所有,而是从月宫里那棵更大的桂树上,偶然被风吹落的一缕。这月光,总让人想起些旧事,生出淡淡的怅惘。月光下的人心里是静的,却静得有些微凉。
然而,这清寂的静,只能算作持续而火热的中国红的一段花絮吧?国庆的红,来得如此轰轰烈烈。最先感知这气象的,是街巷。一夜醒来,但见长街两侧,早已是红旗的海洋。那一面面红色的旗帜,在秋日高爽的蓝天下,迎着猎猎的风,尽情地舒卷着,飘扬着。那是一种正宗的、不加任何修饰的中国红,厚重而热烈,带着一种与生俱来的庄严与骄傲。旗帜在风中哗啦啦地响着,那声音深厚而绵长,仿佛一条看不见的、奔流不息的大河,在耳畔低吼。
这红,不仅在旗上。它流溢开来,染上了商场橱窗里精巧的装饰,化作了街头孩童手中摇曳的红色气球,变作了姑娘们发间一枚俏皮的红色卡子。它成了灯笼,成串地挂在檐下,圆滚滚的,在夜里透出温暖而团圆的光;它成了“福”字,端端正正地贴在千家万户明净的玻璃窗上。这红,是喧闹的,是蓬勃的,是带着体温与呼吸的。它驱散了月光带来的那一点清愁,将一种踏实而欢腾的人间烟火气,满满地、扎实地填满了每一寸空间。
最动人的,莫过于月与红相遇的刹那。那轮中秋的月,在这满城灯火的映衬下,少了几分孤高清绝,多了几分温和与娴静。它静静地望着这片被红色装点的大地,望着那川流不息笑语喧腾的街市。这时,你若站在高处眺望,会看见一幅奇异的景致:天上是一轮清辉皎皎的冰轮,地上是一片流光溢彩的绛霞。月光如练,轻轻地笼罩着万物,抚慰着白日的喧嚣;而人间那一片温暖的、红色的光海,又氤氲着向上,仿佛要给那清冷的月宫,也送去几分人间的暖意。
我漫步在这光与色的交响里,心中忽然了悟。那中秋的月,是我们民族千百年来的精神乡愁,是“千里共婵娟”的浪漫纽带,它连接着过去,沉淀着文化的幽思。而那国庆的红,则是这古老民族焕发出的生机勃勃的现代魂魄,是让人振奋而安心的盛世华章,它昭示着现在,开拓着未来。这一清寂一热烈,一沉静一飞扬,看似两极,实则同根同源,共同构成了我们今日复杂而深沉的民族情感。(墨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