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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学里的抗战·平原枪声丨从未远去的“平原枪声”

近日拍摄的“平原枪声”枣强抗日战争印记馆内景。肖张镇政府供图

夏风,从平原上涌起,掠过无垠的青纱帐,晨曦里的肖张镇从酣睡中醒来。

合上《平原枪声》最后一页,初听现实中肖张镇这个地名,心头不禁一震:莫不是小说中的肖家镇?

“正是!”肖张镇宣传委员郑鹏解答了记者的疑惑,“作家李晓明、韩安庆笔下的肖家镇,正是我们的肖张镇。吉祥镇、清洋江、西河店等书里许多地名也都可以找到。”

智勇双全的马英、忠厚老练的车把式老孟、潜伏敌营的郑敬之,说起书中的英雄,当地人仿佛在谈论熟悉的朋友。还有那些惊心动魄的故事,三打肖家镇、云秀舍命送马英脱险清洋江畔……好多人物、好多情节,现实中都有原型出处,人们说起来滔滔不绝。

八十余载时光流转,小说中英雄们的音容笑貌,仿佛穿越时光,依然牵动着乡亲们的心弦。

小说《平原枪声》封面。河北日报记者史晓多摄

长夜如磐,枪声响彻平原

灰墙顶着红瓦,大街小巷整齐敞亮。走进李晓明的故乡——衡水市枣强县肖张镇程杨村,家家户户的墙头,丝瓜藤蔓自由攀爬,嫩黄的小花在阳光下格外显眼,平原深处的宁静气息扑面而来。

李晓明弟弟李慎吉今年已85岁高龄。听说记者从石家庄赶来,这位身形瘦削、精神矍铄的老人,利索地开着汽车赶到村委会大院。一见面,便为记者讲述兄长李晓明那段传奇的抗战往事。

李晓明担任游击队领导时,李慎吉年纪还小。但他清楚地记得,平原上独有的宁静,就是从那时起被彻底打破了。

“那时候啊,四处躲避是常有的事儿,每天都可能传来不幸的消息,谁也不知道明天会是什么样。”回忆这些往事时,李老表情肃穆:“大伙儿心里就剩一个念头:与其等死,不如跟日本人拼了!”

真实的战场,比李老的回忆更为残酷。

抗战时期的枣强,鬼子的炮楼、据点,像毒疮一样扎在平原上,有三十多处。骇人的“王均惨案”,日军一次残害了三百多条性命!

血,染红了这片土地。

经历过那段岁月的老人都说,平原上的枪声,几乎就没断过。要是哪天突然安静了,那是日本鬼子在憋着劲儿,酝酿更为凶残的杀戮。

作为亲历了抗战的人,李晓明怎能忘记这些?平原上日日夜夜响起的枪声,依然清晰地回响在耳畔。

在小说中,马英藏在房东夹皮墙里,躲过敌人搜查那一章,实际说的就是李晓明自己的一次遇险经过。

“这是我多次遇险中最危险的一次。”李晓明生前曾回忆。

当时,李晓明和战友赫光住在大姑家。不知谁告的密,枣强县城里的鬼子直奔他们的住处。可到达后,鬼子很快就出来了,那屋里并没有人。他们藏哪儿了呢?

“咱们修个隐藏的地方吧!多流汗,少流血。”原来,头天下午,李晓明和赫光建了个夹皮墙,二尺宽,刚好能藏身。

每当想起这些,李晓明心潮起伏,夜不能寐,下决心把那难忘的战斗岁月写出来。几度寒暑,数易其稿。小说《平原枪声》里,那些与他并肩战斗的战友“活”了过来——刘英成了马英,王小宽成了王二虎,郑润之成了郑敬之……

抗战时期的李晓明。肖张镇政府供图

“我爷爷张永言,就是小说里那位大家敬爱的‘老孟’。”在刘家纸房村原党支部书记张书明引领下,穿过一片玉米地,革命先烈张永言墓碑静静矗立。

“当年为爷爷迁坟时发现,爷爷两侧肋骨全被日本鬼子砍断了。那些侵略者,太残忍了!”张书明老人回忆起一个令人心痛的细节。

一身粗布衣服,威风凛凛,左肩挎着大刀,右肩斜挎着七星子手枪。抗战时期,张永言的名字在当地如雷贯耳。遗憾的是,张永言与亲密战友李晓明前往唐林参加会议,途中遭遇日寇伏击,壮烈牺牲于王均。那份生死与共的战友情谊,深深触动了李晓明。后来在创作中,李晓明将张永言这位英勇无畏的战友,写成小说中的老孟。

墓碑不远处,索泸河水缓缓流淌,四周的果园里,花草芬芳混合着水果的甜香,共同见证着当下的平静与美好。

碧波青纱,守护山河人家

夜,紧张的夜,繁忙的夜,一个注定烙印在人们记忆深处的元旦之夜。

书中第五章《元旦的风暴》里,县大队政委杜平号召乡亲们向二十里外的清洋江两岸转移,去开辟新的抗日堡垒:“县委的决议,有枪的跟着队伍,没有枪的留下隐蔽,现在立即动身,撤到清洋江东岸边……今天走,正是为了明天回来……”

故土难舍。来不及撤离的乡亲们,瞬间被淹没在日寇机枪疯狂扫射中,年轻的生命成排倒下;大街小巷,桌椅门板被点燃,化作熊熊火堆……

鬼子的狂笑、受害者的惨叫,在焦灼的空气中此起彼伏。那直蹿天空的火舌,十几里外的漆黑平原上看得分明。夜已深沉,清洋江畔,成功转移的人们却无法入眠。

脚下,清洋江水呜咽着。它冲刷着河岸,但永远也冲不散人们心中的仇恨。

从最初的避敌锋芒撤至清洋江,到夜走清洋江赴冀南军区取枪;从“铁壁合围”中战士们借江水脱身,到游击队依凭清洋江神出鬼没打击日寇……

《平原枪声》的字里行间,清洋江无处不在。而在险恶环境中,人们心中始终有一个信念:只要沿着清洋江奔流的方向前行,就不会迷失方向,一定能找到庇护与力量。

这条承载着无数红色故事的清洋江,其原型正是滋养枣强的母亲河——清凉江。李晓明怀揣着对家乡这条河流的眷恋与感恩,将它的名字融入了小说之中。

如今的清凉江,依旧在平原上流淌,却早已换了一番模样。漫步清凉江岸,江水缓缓流淌,偶有水鸟掠过水面,惊起细碎波光。

枣强人对这条流经辖区的清凉江,终究是怀着深情的,他们清淤疏浚,让江水重归澄澈;他们植绿护岸,让两岸焕发生机。

从烽火连天的岁月,到安宁祥和的今天,清凉江用她的臂弯守护着沿岸的村庄和人民。

仉毛庄村村民仉德刚从小在江边长大。《平原枪声》里的那些英雄故事,也是伴着江风灌进耳朵里的。

作为村里种粮大户,仉德刚是清凉江变迁的亲历者。县里实施水系连通工程后,铺设了直达田头的管道,庄稼“喝”上了清凉江水。

像仉德刚一样的沿江村民成了最直接的受益者。如今种粮,每亩地灌溉成本能省下上百元。这江水,真正流进了乡亲们的钱袋子和心坎里。

水脉通了,幸福稳了,生态美了。

离仉毛庄不远的北张庄村,李子、月季在各处园子里生长,老人们坐在长椅上,含笑看着孩童在草地上追逐嬉闹。村庄之外,连绵起伏的高粱和玉米,在风中翻涌起绿色的波涛。

“看咱村这五千多亩高粱玉米地,当年打鬼子,能守住青纱帐,就是胜利!”在小说中吉祥镇的重要原型地南吉利村,村党支部书记赵献恩站在千亩玉米高粱地前,话语里充满了对先辈的敬意。

几场酣畅的夏雨过后,碧绿万顷的玉米高粱吸饱了水分,枝叶舒展。

烽烟远去,播撒信仰火种

近日拍摄的“平原枪声”枣强抗日战争印记馆外景。肖张镇政府供图

从肖张镇政府向东行不到一公里,一座醒目的两层建筑进入视野,这里便是“平原枪声”枣强抗日战争印记馆。

步入印记馆的长廊,展柜里是抗日军民当年用过的枪、大刀、红缨枪。一旁,还有支前用的小推车,木质纹理仿佛浸染着当年的汗水。

文物,沉默不语,却穿透岁月,将抗日烽火中那些“超燃”瞬间,一幕幕推到眼前。

抬头看,墙上是一组英雄照片。其中一张,是刘英。灰底白字的介绍简洁有力:“刘英,1925年生于河北藁城,1938年参加八路军,1940年入党,1944年荣膺战斗英雄。”

“刘英,正是《平原枪声》里马英的重要原型之一。他足智多谋,神出鬼没,曾乔装打扮端掉敌人炮楼,巧妙设伏擒拿叛徒……”年轻讲解员马恒璇的声音清晰而富有感染力。

作家李晓明和韩安庆笔下的马英,正是把刘英等诸多英雄模范人物的事迹糅合在一起,使马英的形象更为高大。

“红色故事不同于英雄传奇,要讲事实。”馆内每张布满岁月痕迹的老照片背后,都藏着马恒璇被游客“考问”的记忆。

“到底是三打肖家镇还是七打肖家镇?”“书中舌战红枪会、郑敬之智斗群魔这些精彩情节,都能找到真实的历史对应吗?”面对这些五花八门的“考题”,查证史料、拓展学习,成了马恒璇工作的日常。

“讲刘英等英烈故事,很多观众听着听着,眼睛就湿润了,我也很动容。大家通过我的讲解,记住一段历史,从中汲取力量,我所有的付出都值得。”马恒璇说。

红色精神的传承并未停留在马恒璇的讲解中。

在肖张镇中心小学,孩子们正用各种方式参与红色精神传承——他们拿起笔,将学到的英烈故事和心中的崇敬之情,化作一幅幅色彩鲜明、充满童真的海报;他们变成小战士、小交通员,通过自编自演的情景剧,重现当年“巧送情报”“锄奸”等惊险片段。

循着红色文化传承之路,来到衡水市首家红色文化书屋。书架上,各种版本的《平原枪声》及连环画静静陈列。年过六旬的衡水市红色文化传承研究会党支部书记扈文立,是这里的守护者与讲述者。

小说《平原枪声》改编的连环画。河北日报记者史晓多摄

“《平原枪声》第一次面世,是刊发在巴金、靳以主编的《收获》杂志上。”扈文立指向《平原枪声》所在的那页——刊头是手写的繁体字,纸张虽微微泛黄,但字里行间的革命故事早已传遍世界。

“热爱家乡,喜欢《平原枪声》,我走到哪里,看到相关书籍、报纸、连环画,都要收集起来。往后啊,无论走到何处,我都要把《平原枪声》里的故事,讲给更多人听。”扈文立对红色文化的这份执着,是守护,更是传承。

走出书屋,车行广阔平原,大地如新。《平原枪声》中描绘的碉堡、深沟、地道,早已消失在历史烟尘里。取而代之的是广袤田野上翻涌的绿色波浪,是瓜果飘香大棚里洋溢的富足与希望……这片曾被战火灼烧的土地,如今在勤劳与和平的滋养下,生机盎然。

平原枪声从未远去,英雄精神永留人间。(河北日报记者 史晓多)

作家说

平原上的旗帜

我们这一代人,小时候所接受的文学熏陶,有很大一部分是抗日文学。因为其作者往往就是当年的战士,就是浴血沙场的英雄,所以那时候抗日文学的故事情节更独特、感染力更强、更有生命力。同时也因为很多抗日战争的发生地就在我们生活的土地上,所以也有天然的亲近感,更容易让个人的历史想象获得设身处地的空间确认,从而印象更深刻。

我因为对连环画有兴趣,后来对很多抗日文学作品有了更深的关注。《平原枪声》的相关文章,我本来计划在一两次实地走访之后,用几千字的篇幅完成。没想到,从第一次开始到第六次基本结束,写了两万多字。由此,对《平原枪声》的认识从一般的抗战故事,深化到对平原上人民风骨的深入认识,尤其是对作家李晓明有了敬仰之情。

衡水市枣强县程杨村,基本上还保持着抗战时期的村庄格局。农家院落里,走访作家李晓明的弟弟李慎吉老人。他为我描述了兄弟俩2007年最后一次见面的情景。

两人面对武汉东湖的湖水,李晓明对他说:“老弟啊,看来我是要死在武汉了,就要去见咱爹和娘了。我一点也不难过,你看看眼前的这个世界,人们都已经过上了好生活,当年打鬼子为什么,不就是为了这一天吗?现在死而无憾。”

从李慎吉老人的介绍中,可以了解李晓明知足常乐的人生观,可以印证李晓明对他所描述故土的情感,也从侧面可以透视其作品中对这一带每一个村庄、每一位乡亲的深深情愫。

《平原枪声》是李晓明为那一代人发声的回忆之作。没有他的文笔,就会使相当多的人和事被遗忘。写过了《平原枪声》和其他作品的李晓明,与其作品中以马英为代表的众多民族英雄一样,依旧是这个苦难深重的民族中的普通一员。不一样的是,他看待社会和人生的视角与态度,充满了历经苦难之后的圆融与慈悲。

李晓明是本着这样的人生态度走完自己的人生历程的。他的文字和他的为人高度统一,让后辈读者肃然起敬。更让人敬佩的是,在处世为人的水准上,他近乎完美。

非常巧的是,我们是顺着《平原枪声》中的地理线索进行寻访,在寻访到《平原枪声》中牺牲的八路军领导人李朝东原型赵陈烈士墓的时候,正是烈士牺牲八十周年之际。在寂静的平原青纱帐中,在清凉江边,在高耸的风车下,我们肃然致敬。

这片马英们战斗过的土地上,还安息着杜平、建梅以及众多不知名的牺牲者。按照李晓明《平原枪声》的指引,拨开时间的帷幕,此时此刻,心中只剩下对英雄的无限敬仰了。一切现实的纠葛和当下人生的羁绊都在这样历史的回味中忘却,这是文学的力量,更是既往者真实人生的启迪。在辽阔的大地上自由行走,循着先人的足迹,循着文学的脉络。

李晓明和抗战文学经典《平原枪声》,无疑是广袤平原上高高的旗帜,永远引领着一代代人获得高远的人生境界。

□梁东方 作者系花山文艺出版社资深出版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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