运河水在暮色里泛着碎银般的光,自南向北,蜿蜒而去。船夫摇橹的欸乃声,穿过粼粼波光,惊起了芦苇荡深处几只白鹭。这道水脉,自春秋流淌至今,载着金戈铁马与市井炊烟,将青砖黛瓦间的故事,揉进每一条涟漪。
铁狮子的瞳仁里,沉淀着上千年的风霜。站在沧州古城遗址前,仰望这座镇海吼,夕阳正为它斑驳的鳞甲镀上金边。相传,它原是运河的守护神,却在某个清晨忽然开口说话,惊走了所有工匠。随后,工匠们便日夜锤打着铜钉,要封住它的嘴,那些密密麻麻的铆钉孔,如今清晰可见。
沧州老城的青石板路,在雨后泛出温润的光泽。踩着苔痕前行,似能听见脚下的私语。那是明朝御史谢杰种下的槐树在絮语,是民国茶楼里说书先生敲着醒木讲述杨家将传奇,是运河码头上纤夫们吼出的号子穿透时空而来。
吴桥杂技团的孩子们正在训练,红绸翻飞如蝶翼舒展。竹竿上的少年凌空跃起,仿佛要摘下天际的流云。他们的笑声清亮如银铃,汗水浸透的衣衫贴在后背上,却始终挺直着腰杆。站在吴桥杂技大世界的城楼下,恍惚间似有金戈铁马的影子在粉墙上晃动,惊醒了沉睡千年的箭镞。
黄骅港,潮声昼夜不息,万吨巨轮在深蓝的海面上犁出银亮的航迹,集装箱堆叠成钢铁长城。退潮后的滩涂上,碱蓬草擎着紫红色的花穗,像是大海撒落的玛瑙项链。渔民修补渔网的剪影被夕阳拉长,海风裹挟着咸腥的气息,掠过古铜色的脸庞。老船长说:“三十年前,这里还只是芦苇荡。如今,连渤海都变得温柔了。”
运河水将青州古道的烟尘与渤海的咸涩细细缝缀。船夫摇动木桨,推开层层叠叠的光影,化作点点的银鳞。这条水脉,曾驮着诗仙的酒瓮,也载着走西口的梆子,在枣木船梆的敲击声里,把无尽的韵味传向远方。
沧州城的砖墙上爬满岁月的藤蔓,每一道裂痕都藏着故事。文庙前的古槐虬枝盘结,树皮上的沟壑如同时光的掌纹,仿佛能触到明清两代读书人的体温。孔庙的碑廊里,颜体楷书在风雨中愈发清晰。转过街角,忽然飘来了油糕的焦香,混着老茶馆里龙井的清苦,勾起记忆深处的晨昏线。铁狮子守望的古城墙下,交织着浓浓的烟火气。
古戏台的雕梁画栋间,回荡着河北梆子的激越唱腔。台下的老翁攥着烟袋的手微微颤抖,仿佛回到了曾经的年少时光。转过街巷,面塑艺人指尖翻飞,十二生肖在面团间渐次有了模样,蒸笼腾起的热气模糊了岁月的分界。一代代守艺人,将祖先的故事捏进五色面团,让文化的传承生生不息。
渤海的潮声,漫过盐碱滩涂,白色的碱花在阳光下闪烁如星。赶海人弯腰寻找蛏子与蛤蜊的踪迹,他们的剪影与潮汐的韵律融为一体。渔船归港时,桅杆上的旗帜猎猎作响,咸腥的海风里裹挟着虾酱的鲜香。
古城沧州,如同镶嵌在玉带上的明珠,将燕赵的雄浑与齐鲁的灵秀熔铸成独特的印记。这里既有金戈铁马的豪情,亦有小桥流水的雅致。当晨曦再次点亮运河的桨声灯影,这座古城便在时光的河流中舒展身姿,以包容万象的胸怀迎接每一个崭新的黎明。
历史,从未真正远去,已化作运河底的青砖、铁狮子口中的锈、杂技演员足尖的力量、渔网经纬间沾染的盐霜……晨曦染红云海,古老沧州的故事,在岁月的长河里生生不息,闪耀光芒。(王吴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