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乡下老家,风活脱脱就是个无拘无束的野孩子。它撒着欢跑过田野,裹着泥土味,又钻进篱笆缝,带着瓜果的清甜。可它再闹腾,一碰上那扇老窗,就得乖乖停下。那木框的玻璃窗,就那么沉默地立着,经风历雨,替屋里人守着那份安宁。
那年秋末,天阴沉得像是要掉下来。风突然就发了疯,呜呜地吼着,卷着冰雹砸在地上,像撒了一地的碎石子。枯叶被卷得在空中打旋,我正和小伙伴们在村口老槐树那儿玩耍,见这阵势,撒丫子就往家里跑。
跌跌撞撞冲进了家门,我爬上土炕,“砰”一下关上那扇老窗,插上插销。瞬间就把疯狂的风雨隔在了外头。风还在死命地吼,冰雹砸在窗上,“咚咚咚”响得像擂鼓。可奇怪的是,听着这动静,心倒慢慢踏实下来了。我贴着窗,看着院子里东倒西歪的玉米秆,忽然觉得,这扇老窗真像父亲那厚实的胸膛,能把所有吓人的东西都挡在外边。
风撞着老窗,倒撞出了一种特别的声响。这响声,全看听的人心里装着啥。要是你归心似箭,它就像一支热热闹闹的欢迎曲;要是你心里正愁着,它又成了催泪的引子。听着听着,眼前就晃过了小时候那些无忧无虑的日子。
在乡下,风雨从来不是稀客。春天的风,带着新翻泥土的潮气,往窗缝里钻;夏天暴雨来了,雨点子砸在玻璃上,噼里啪啦像敲鼓;深秋的风,卷着枯黄的叶子,扑簌簌直往窗上拍;到了寒冬腊月,那风更凶,硬是要从窗框缝往里挤,发出尖尖的呜咽声。可这老窗,就靠着一身筋骨,稳稳顶着风的推搡、雨的敲打。不管外头怎么闹腾,它都牢牢地把那些不安分的躁动,挡在了屋外。
窗里头,可就是另一番安稳天地了。清早,阳光透过玻璃,在饭桌上洒下一片暖黄,奶奶腌咸菜的坛子、爷爷编的竹篮子,都罩在这层温柔的光里。午后,窗子滤掉了外头的嘈杂,只留下细碎的光影,撒在土炕上,伴着老猫的呼噜声,织出静悄悄的午睡时光。傍晚呢,窗又把最后那抹夕阳拢进来,映着灶膛上冒起的热气,把整个屋子都染成暖融融的橘色。老屋是旧,可有了这扇窗守着,就像把一捧安宁妥帖的时光,框在了里面。
这样的光景,成了离家在外的游子心里头最温暖的念想。这扇窗,默默看着村里的日子,从村头到村尾,从春种到秋收。光阴在它身上刻下纹路,它呢,就守着屋里这份安稳,让日子在它的守护下慢慢悠悠地流淌。好光景是福气,艰难些的日子,它也一声不吭,护着屋里的那点暖和气。
如今,年轻人陆陆续续住进了城里的高楼,老屋越来越冷清了。可这扇老窗,它还守着,守着空荡荡的屋子,守着墙角落了灰的农具,守着房梁上燕子飞走后留下的空窝。
我站在老屋前,手指轻轻摸着窗棂上那些弯弯曲曲的裂纹,像摸着它身上一道道老旧的伤疤。窗玻璃早不像从前那样透亮了,木头窗框也布满了岁月的痕迹。可我心里明白,它还是那个把风雨喧嚣挡在外,把屋里的温暖安宁护得稳稳当当的老伙计。
看着看着,泪水就模糊了双眼。在我心里,这扇写满故事的窗户,从未老去。它一直守着,守着记忆里那盏暖黄的灯火,守着游子心心念念的故乡。那些被它框住的清晨与黄昏,是岁月悄悄写给人间的诗行。
这扇窗,就是游子和故土之间,那根看不见却挣不断的血脉。就算车水马龙的喧嚣盖过了熟悉的乡音,只要这扇窗的影子还在心底亮着,那份对根的眷恋就永远不会在时光里褪色。那扇老窗里面曾经的人间烟火气,将是我一生都不能忘怀的暖。(王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