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和绘画作为两种独立的审美形式,在修辞概念上却多有相似之处。启蒙运动时期,百科全书派代表人物德尼·狄德罗精通文学、哲学、绘画等。他认为“素描赋予人与物以形式,色彩则给他们生命”。文学中的色彩不再是单纯的视觉元素,而是无声的第二语言。灵活运用色彩展现人物的情感状态,或带动故事情节的整体节奏、局部氛围,是作家在文学创作中的重要手段。
康志刚短篇小说《合欢树》情节设计简洁,叙事方式高效,故事极为集中。作者在进行线性叙事同时,利用有层次、有对比的色彩设计,使小说呈现出深层内涵。
色彩使用构成小说的时代背景。作者在文中并没有明确交代故事发生的时代背景,而是通过大量细节进行暗示。除了具有明显年代感的词汇,最突出的就是对人物服装色彩的描写。比如翠姑的红头巾、深红色翻领涤卡布上衣、浅蓝色裤子,凤女婶子的红发卡,国良叔的红围巾、红唐装、蓝色上衣等。红与蓝成为人物服饰的主要配色,对应的是改革开放前农村土法煮染棉布和粗制服装的时代,同时也对应着物资贫乏的乡村生活。
色彩使用构成小说的结构层次。开篇翠姑出嫁时,“两条漆黑油亮的大辫子,再配上这条红纱巾,把她那张圆嘟嘟的脸衬托得越发红润迷人”;逃婚回家时,“暗灰的脸上透出一种姜黄,黄得让人感到害怕,面颊上那两片让我格外喜欢的嫣红也消失不见了”。翠姑生病时“脸色有些发黄发灰,没有了从前的红润光泽”,病情好转时“又白又胖……头发长了出来,用红头绳束在脑后,短短的像个燕尾巴”,病入膏肓时“青里透黄的脸颊,憔悴得像风干的萝卜片”。主人公身上明亮的色调,随着故事发展逐渐变得灰暗,预示着主人公命运的变化。
红色象征着旺盛的生命力,代表着人们对美好生活的向往。在具体文本中,它又象征着翠姑、国良的炽热情感。“红”失色的过程,是对这段感情的悼念。
色彩运用构成小说的写景层次。在国良、翠姑定亲前,“我”去找海娃玩,夕阳下的国良“手里拎着一把铁锹,穿一件深蓝色上衣,衣领处已洗得泛白,浓密的黑发蓬松着,上面罩一抹橘红色的霞光。那双略微狭长的眼睛里跳动着一束火苗,那是反射的夕阳的烈焰吧……”当他抬头望着夕阳,“簇拥着夕阳的,是一大片火红的云霞,像燃起的通天的大火”。
画面中,深蓝色的服饰构成近景,橘红色的霞光构成中景,火红的夕阳与云霞构成远景,一位青年农民远眺晚霞的场景跃然纸上。“我”和国良对话时,远处的背景由“火红的云霞”转换为“黛青色的远山”,再转换为“铅灰色的暮霭”,画面的流动性就此产生,动静相宜的效果也就此达成。
色彩使用构成小说的主题深化。《合欢树》从红色开始,到红色结束;从绒花开始,到绒花结束。这两个意象一明一暗,在国良的背影中统一,并在“合欢树”这一概念出现时,故事结束。在这一抹不变的“红”中,翠姑早已去世,国良孤独半生,“我”也逐渐成长。
随着小说情节推进,原本象征着喜庆的红色,所蕴含的意义逐渐分化——翠姑、国良的爱情故事,在回忆中依然是绒花那种美好的“浅红”,在现实中则化作国良身上服饰的“深红”。“红”所象征的美好意愿,在对比中显得有些凄凉。在“红”与“绒花”的首尾呼应中,小说主题得到深化,并使读者产生强烈的情感共鸣——在这里,色彩不单是色彩,而是人类共同情感的载体。
“红”在小说中经历了一场由浓烈到暗淡的转变,映射出人物命运起伏和时代变迁。同时,它也让读者洞察到生命的无常、爱情的脆弱,以及时间的残酷。当小说落下帷幕,读者仿佛看到那棵合欢树在夕阳的余晖中轻轻摇曳,红色的花瓣随风飘散,轻轻落在每一个为爱与生活奋斗过的人的肩头。(于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