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黄岔的路,一叠三叹,羊肠子般反复。眼望一弯走尽,它却将身一扭,九十度折过去,又续一弯。入黄岔,就像循着一段沉浮的历史,一折折抵达云烟深处。
黄岔村,位于邢台市西北、太行山腹心地带的凌霄山北坡,整体坐落在山坳里。村名,原叫黄卡。岔,指分歧;卡,指上不去、下不来的冲要之地。卡与岔,道出老村的地,山层围裹,歧路丛生,一切都扑朔迷离。
相传,东汉末年,张角领导黄巾起义,驻扎于凌霄山,在此设关立卡。“黄巾军关卡”,遂被简称“黄卡”。卡着卡着,又成了“岔”。
当地流传着一段民谣:“日头落,狼下坡,逮住老头当窝窝,逮住大人当馍馍,逮住小孩儿当汤喝。哎哟喂,肚子饿。”
过一家门前时,老婆婆坐在门外青石条上,揽着粉嫩的小婴儿,正哼这首歌谣。老婆婆有些不好意思,说:“人老了,瞎哼哼几句,给娃娃听。”
村子,被河水一拆两半,河床凹下去一房来深。河上搭的几座小石桥,弓身驼背,载着一村两岸的人情往来。桥下流水,春夏灵动,犹如镜子一般清透;冬季更厚朴,天一冷,就垛了满河床的整块大冰凌,鞭炮也炸不开一点儿。
没有青砖灰瓦,没有攒花照壁,黄岔的房屋,都是石头房。依山随形,高低错落。或单层,或两层,全石头垒到顶,有种大气敞亮的北方气象。
院落有连体式、四合院式,也有二进院式。石头房屋,经得住年岁重压。光阴一层层盖上来,石头便生了包浆。阳光涂抹上去,一些陷入暗影;另一些,挺挺腰,从暗影中移出来。
一条小巷,仄仄深深。这端在街头,那端绕到村后的小山里。石阶歪歪,石缝里挤出了黄黄绿绿的花叶败草。
走进村里,上去,一个高坡;抬脚,一溜小道儿;下来,是洪水荡出的一滩河石。大者如牛马横卧,小者如燕雀蛰伏。一滩卵石,似在“咕噜噜”地奔跑,陡然被咒语施法定身,一时凝在了那里。
西山,有“黄巾军”大本营遗址,分列着点将台、练兵场、石梯子、寨门、寨墙、水牢、石碾与石臼等。巨鹿人张角,创立“太平道”,聚四方豪杰,举起义旗,在黄岔南山安营筑寨,将凌霄山作为大本营、中央寨。
村东南一处高台上,有汉阙,茅草覆顶,黄泥为墙,红石为座;黄泥墙上的瞭望口,是一双眯眯眼,外加一口翘唇的大嘴巴。偌大的笑脸儿,在黄岔的高处,静静绷着。上头皓月当空,下方人烟袅绕。一切都在安居,扎根。一草一木,飞禽走兽,都有声有色。
黄岔,四面立坡。群山,一层复一层,莲花攒瓣儿,围裹着它。山外,一座村落,竟如花蕊被掩住。隐蔽性,使它成为红色革命的一方庇护。
抗战期间,八路军冀西游击队总队,以及内丘县独立团、独立营、保家民团,都曾驻扎黄岔村。村里的交通站,担起了传递情报、运送物资、传达文件、护送干部等工作,每一项都做得干净利落。此处,北赴临城,东往南宫,都要经过多道日军封锁线。交通员的智谋与勇气,就显得尤为珍贵。因此,黄岔村在华北抗战史上,成为一个显著的符号。这里,的确出过多位英雄。
张荣妮,1942年成为一名交通员。她腿脚利索,一夜能走百多里,人称“飞毛腿”。为打通冀南与太行山根据地的联系,又不引起敌人注意,上级希望张荣妮与河村的郭永善结成假夫妻以作掩护。原想,这项工作会很难做,毕竟,那个时代,给了女人很多束缚与禁锢。不想,张荣妮居然毫不犹豫地答应了。既没仪式,也无嫁妆,张荣妮背着20个烧饼,赶到河村郭家,建立了秘密交通站。从结婚到抗战胜利两年多时间,她护送干部上百名,传递情报、信件、物资等不计其数,从未有过闪失。
安谧、宁静的黄岔村,成为抗日队伍的大本营与休养站。民拥军,军爱民,堪称鱼水深情。
1942年秋,保家民团战士韩玉琨患了瘟症,住在二区区委书记张玉林家里。张大娘日夜守护,用酸枣面拌冷水的偏方给他退烧。她的女儿也常上山采药,回来煎服给韩玉琨喝。经过她们精心照顾,韩玉琨总算渐渐好起来。类似的故事,不胜枚举。这些淳朴的人,就像一株株野花,摇曳在黄岔的记忆深处。
一座村庄,没有历史,属于一大缺憾;一段历史,没有风情故事也显不足。历史风情,是春日的古木阴,可杖藜过桥,淋些杏花春雨;是夏天竹露,可畅轩高卧,荡涤胸中俗气。这些,黄岔都有。
赶到黄岔,无异乡之感,就像回到老家,犹如一个回家的孩子。其实,对于那脉北太行,自己与他人一样,始终常挂于心,将来,绝不远离。(米丽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