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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思录丨走,绣花去

清晨,我在晨曦的微光中醒来,看到窗帘缝中透出的光线,隐约在房顶上晃动出花枝的形状,恍惚间想起自己刚刚在梦里,又一次被那枚细小的绣花针牵引着,忙活个不休。手指游走间总不太顺畅,一会儿是针卡在花蕊位置拽不动,一会儿绣成一个扯也扯不开的疙瘩。半梦半醒间看了眼手机,界面还停留在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性项目京绣的第五代传承人田丽的采访录音上,她不疾不徐的声音正在说:“热爱可抵岁月漫长……”

想想自己好笑,许是有点魔怔了。

部门近期开了个叫“非”常体验的栏目,“非”是非遗,我们希望能当真做一回徒弟,老老实实学点手艺,而不是比画比画就作数。于是,不知不觉间大家都长了些许写字之外的新本事,比如做好一盏大型自贡彩灯需分几步走;比如长驴火的外焦里嫩、圆驴火的饼脆肉香都咋整;更比如,浅浅地懂了几分这“图必有意,意必吉祥”的京绣。

京绣是啥?一番功课告诉我,京绣又叫宫绣,是“燕京八绝”之一,是“针尖上的国粹”。它带着自唐以来的千余年光华,就算如今已经走入寻常百姓家,依然有着当初大气华美、精致富贵的底气和韵味。有些基本款要求不能丢,比如绣布非丝绸不选、绣线非蚕丝不可的极致讲究;比如从打版、画图,到扎眼、刷粉、上绷子都需要一丝不苟的十来道工序;比如打籽绣、盘金绣、锁绣等数十种复杂绣法;比如往往集聚多人之力才能完美呈现出一件上乘之作;比如投入其中的人都要熬得住那些看得见亮或看不见亮、挣得到钱或挣不到钱的漫漫光阴。

但是一样技艺落到传承者身上,人不同,其枝枝蔓蔓上的气韵又必然是不同的。

我们便去寻不同。

在固安,我们寻到了省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性项目京绣制作技艺代表性传承人代海光,其父代奇师从京绣传承人任瑞林,至今市面上常见的龙纹、补子、牡丹等纹饰很多是代家老爷子设计的。代海光,一个粗粗拉拉的糙老爷们,如果你不见他画画绣花的样子,很难想象,他居然是个地地道道的“绣娘”。不管我们怎么催着想学这学那,他自有节奏,说非遗这个东西不能急,贪多容易嚼不烂。

曾经在北京开了五家门店的他,知道“火”的时候是啥样。如今年龄渐长,更愿意做的是在一方绣坊里,画画样子喝喝茶,同一朵牡丹,他可以一张一张又一张地画上一天。跟着他干了数年、数十年的绣工们惯常去车间上班,有人来买开心,没有生意也没什么。他最得意的是在二楼有自己的收藏馆,每次有小学生或者远道慕名而来的客人,来看他从各处搜集来的龙袍、官服、霞帔等老物件,发出声声惊叹的时候,他会有种掩饰不住的欢喜。非遗嘛,在他这儿,能随着一代又一代人,走在光阴里,足矣。

坐在北京的京绣艺术馆里,90后漂亮姑娘田丽是清新明媚的,一如她身后一件件鹅黄、淡粉、湖蓝、果绿的重工绣服。

她一边快言快语地给我们“扫盲”,一边手里忙不停。纤细的手指轻轻抖动,柔滑的丝绸泛起细腻涟漪,深深浅浅的绣线在一旁,看得人心里痒痒的。说起妈妈的时候,她很顺嘴地称作梁老师,于她而言,绣花这件事好像就长在她的记忆深处。

童年的画面定格在田丽的脑海中,随时像老镜头一样播放出来,妈妈梁淑平和她的绣娘团队似乎总是在赶工。深夜,田丽在姨姨姑姑婶娘们低声而热切的嘀嘀咕咕声和线穿过绣绷布料的细碎“噗噗”声中睡去,半夜醒来又换成另外一拨人了。当早晨她从睡梦中完全挣脱出来的时候,一幅惊艳完整的作品就在眼前了。惊艳!留在幼年田丽脑子中的就是这个词。时至今日,很多绣娘已经从大姑娘绣到当婆婆,似乎人生的指针就在一针一线中走过,而她们的日子也都在这赶工中好起来了。

对田丽自己而言,学习绣花这件事似乎想不到起点在哪,只记得很小的时候,她就会随手找个空白绣绷,拿根小小的针瞎折腾,有时候扯成横七竖八的一排——这是个梳子吧;有时候又能绣出大不大小不小的俩方块——嗯,这一定是个机器人。无论是啥,妈妈都会笑眯眯地说,挺好挺好。哪怕明知道翻过来,布后面无一例外是密密匝匝的乱疙瘩,也只是一味鼓励。

又不知道什么时候起,田丽觉得潜移默化里已经有了几分妈妈绣花的感觉。但是,跟所有想闯天下的年轻人一样,谁想顺理成章地接过老一辈儿的担子呢?于是她去上学、闯荡,去做和京绣并没太大干系的事情。直到有一天,二十几岁的田丽,又像往常一样在家里的落地窗前,看妈妈给她展示最新的作品。阳光洒进来了,猛然间她看到母亲的鬓角泛着银光,一心想闯的田丽突然生出了一个念头:这件事不能在自己手上断了线。

后来的事情有意思,也有难度。怎么才能让京绣的美被新意盎然地传承下去?那得能找到让年轻人爱上的点。田丽她们各种折腾,设计出精致又时尚的婚服,还有汽车香薰、文创、胸针等各种“京绣+”的伴手礼,甚至开发出了游戏的皮肤。她们走出国门,走上巴黎的国际舞台。尽管如此,田丽依然没有足够的自信,年轻人真的喜欢吗?

有一天她作为京绣工艺老师去北京服装学院授课的时候,讲到了游戏皮肤图样。一个男生站起来说:“老师,我之所以坐在这里,就是因为偶然了解到这个游戏皮肤是京绣的,它让我觉得非遗居然可以这么酷这么潮!我翻阅了很多资料,才觉得自己有资格走近京绣……”正午的阳光打在男生的脸上,田丽的泪水险些掉下来。

又一个早晨,我进入了田丽她们的直播间。主播身穿一件湖蓝色的上衣,胸前是银线盘绕出的一条威风凛凛又莫名有几分萌态的龙,举手扬臂间,龙似乎活了过来。有人发来一长串留言:我在新西兰,很长一段时间,学业上的难题让我有点提不起神来,直到我偶然见到这些美美的京绣,让我心情大好了起来。好想自己也有游龙戏凤的手艺,让国外的朋友都看看什么叫老祖宗严选。

莫名地感觉能走进非遗故事里的人很幸运,守护、传承、发扬、创新,这些词其实不见得非要掷地有声,它们就藏在学手艺的小确幸里,就在一针一线、一来一往之间,就在节奏稳稳的原汁原味里,在年轻人活泼泼的喜爱中……

走啊,趁着好天气,绣花去。(韩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