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节,赓续不绝的文化传统
——《印象春节:文学大家谈中国传统节日》评析
12月4日,中国申报的“春节——中国人庆祝传统新年的社会实践”列入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人类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作名录。春节,由农耕时代的祭祀开始,到当下依然是中华民族最重要的传统节日。数千年来,春节不断维系和强化着个人、家庭和国家的情感纽带,对中华文明的绵延赓续发挥了重要作用。随着海外传播范围的日益扩大,春节已成为世界普遍接受、认同和欣赏的中华文化符号。
春节申遗成功,在某种意义上是一个起点,是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传承和传播的大好契机。此时阅读《印象春节:文学大家谈中国传统节日》(贵州人民出版社2023年12月出版),更是别有一番滋味。
在春节的召唤下,莫言、徐则臣、鲁敏、刘建东、宁肯、胡学文、张楚、尹学芸等26位作家相聚于书中,讲述他们记忆中的春节。当不同地域与代际、不同审美趣味与知识背景、不同人生经验和生活图景的作家们,围绕春节这个大命题,呈现出自己的理解与想象,其实正是当下文坛对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一次致敬。
每年辞旧迎新之际,全球华人共同庆祝——欢天喜地、吉祥如意、团聚团圆。从某种意义上说,在这同一时刻,也有无数个不同人群、不同家庭的春节。年的具体过法各有不同,仪式和细节也丰富多样。书中序言写道:“无论男人女人,老人孩子,身处南方还是北方,都有一种清晰的、具有强烈感受的个人体验,它作为一种文化潜影可以说深入骨髓,尤其是对于那些更为敏锐、更重体验的作家们来说。”书中26位作家以自己的讲述,提供了不同况味和质感的春节印象。这些讲述参与着中华民族漫长岁月中的心灵史与风俗史的生成和记录。
在莫言的春节记忆中,小时候盼春节,盼的就是只有过年时才能吃到的饺子和年糕;徐贵祥娓娓道来的,是令他心心念念、大年三十才能换上的新褂子;龙一用一块肉牵动着读者的心——腊月二十三就开始眼巴巴盼着那块过年的肉,直到大年三十父亲才想办法买回家。
这些作家的春节印象总是首先与吃穿发生最直接的关联。在物资相对匮乏的年代,春节带给人们的不仅是味蕾上的满足,更是心理上的巨大抚慰和憧憬——逢年过节吃几顿好的,再穿上新衣,一年一度的这点香和甜、崭新与鲜亮,正是艰难岁月继续努力生活的力量和盼头。
在刘建东《向阳的冬天》、乔叶《取暖》、沈念《假装要飞翔》以及宁肯《回家,或观察唐漓的十三种方式》中,着重讲述春节在中国人现实生活与心理层面的特别分量与意义。“过年回家”,既是游子双脚踏入家门的行动与选择,更是内心深处被接纳、被疼惜的归属和温暖感觉。 作家笔下的春节回忆,某种意义上也是对自己往昔的一次回望。李浩《春节琐记》选择了1971年、1977年、2007年、2020年的春节,写下了彼时彼地自己所经历的“年关难过”以及“闯关”中的百味杂陈。“春节这个词里,有重和轻,有上升也有下沉,有美和欢愉,也有种种的复杂纠缠,百感交集。”而正是在这样的记忆梳理中,李浩在过年这样一个最为特殊的情境之下,把春节作为“一个更为具有象征意味的小小剖面”,再次凝视和面对曾经的自己。
书中田耳、鲁敏、雷平阳、东西、胡学文、张楚、陆春祥经由自己的春节讲述,重启过年时或欢愉或艰辛或热切或寂寥的记忆。而他们亦在回忆和回味中,或与往事干杯或与自己和解——看吧,春节对于中国人来说是如此特别和重要,过年时遇到的事总是那么刻骨铭心,其间的苦辣酸甜会不自觉地被强化与放大。
当然,在很多作家笔下,春节最关乎乡愁。徐则臣的文章里,在对年味儿情感饱满、细节充沛的描摹之中,在对春节仪式感的强调之中,笼罩着一层淡淡的乡愁。这种乡愁也许源自如今“缺少年味儿的春节就只是一个小长假”的些许遗憾,更因为“实话实说,我对春节所有的美好记忆都来自故乡的过年”。而尹学芸“这实在是个大日子,游子要归乡,亲人要团聚”与海男“除夕夜,我们仍有回家的热烈心绪”的情感背后,以及郁葱《苍凉鸡鸣——我的春节记忆》和陈仓《进城过年》中谈及家人的“淡笔写深情”,则共同呈现出春节与家乡、亲人和故土之间扯不断的内在联系。
书中还有一篇美国作家埃德加·斯诺的《在大理府过中国年》,这与书中其他作家的春节讲述形成一种呼应和对照,让读者在对比阅读中更为清晰地感受到春节对于中国人究竟意味着什么。而春节在我们的民族文化心理上的分量,也从这个角度再次被精准掂量——不同于斯诺通篇呈现的一种更接近奇观式的客观描述,中国作家的文字都在呈现怎么过春节,自己记忆、理解中的春节,春节与自己的生活发生了如何具体而直接的关系。
人们欢欢喜喜过大年的时候,是辛劳奔波一年后的休憩和调整,是平时各自忙碌的家人久违的相聚,更包含着中国人如何认定与实践自己同天地万物、同人世间种种丰富微妙的关联。对于中国人来说,春节是我们情感上的最大公约数,是我们身体里最准时的生物钟。书中作家们诸般关于春节的讲述,既是个体的独特经验,又构成中华民族重要的集体记忆。(金赫楠)
2024年12月13日河北日报11版文艺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