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12月13日河北日报10版布谷
苏州名园沧浪亭有一副著名的集句联:“清风明月本无价,近水远山皆有情。”上联出自北宋欧阳修所作的一首诗《沧浪亭》,下联源于北宋苏舜钦的一首七言律诗《过苏州》。
细读这两首诗,的确字句生香,山水有情,一片明月铺心田,令人朗然明静。
沈复的《浮生六记》曾写到沧浪亭爱莲居的西间壁,那是他父亲宴客的地方。每逢暑夏,天气炎热,屋子里蒸笼一样,他奉母亲嘱托,带着妻子芸娘,消夏于此。那里有“我取轩”,临着水流,清凉而有诗意。房前有老树一株,浓荫覆窗,人画俱绿,可以远望隔岸游人往来不绝。暑热中,芸娘停下了手中的刺绣,清闲下来,整天陪着他,一起读诗文,谈古论今。这是才子佳人最快乐的一段时光。沈复曾说:“自以为人间之乐,无过于此矣。”
自从离开沧浪亭,芸娘梦魂牵绕。有一天,他们看到一位老妇的居所,环境素幽,篱笆小院,房屋四周,种满了瓜果蔬菜。花光树影,错杂在篱边。门外有一片小池塘,月印池中,虫声四起……此情此景,令芸娘神往不已,便对沈复说:“他年当与君卜筑于此,买绕屋菜园十亩,课仆妪,植瓜蔬,以供薪水。君画我绣,以为诗酒之需。布衣菜饭,可乐终身,不必作远游计也。”
芸娘“布衣菜饭,可乐终身”的理想生活,其实是很多平常人家的普通生活,老妇居所的环境,人们既亲切又熟悉,乡村田园随处都不缺少朴素而自然的情怀。
有清风明月在,无论沧浪亭所处的苏州名园,还是乡下人家的篱笆小院,都笼上了一层天然的诗意,让人沉醉。月下清风,每颗心都会不由自主地欢喜、轻松起来。
女作家钱红莉曾讲过一段话,呈现出成长过程的充实与美好,她说:“人漫长的一生,都在仰仗童年的滋养——夏日黄昏,暮色雾一样弥漫,虫声密集,空气里尽是植物的甜味,我们小孩子洗完澡,搽上痱子粉,躺在星空下的竹榻上,大人一边摇着蒲扇,一边聊天,星星好亮,一眨眼的工夫,沉沉睡去……”月亮、星辰以及清风这些事物,总会悄然而来,直抵人心。犹如王国维所推崇的人生三境界,第一境界是“立”,第二境界是“守”,第三境界是“得”。而最理想的状态莫过于“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梁实秋在《雅舍忆旧》里写夏天的赏心乐事,当属晚饭后的休闲时光。瓜棚豆架,一院子花影虫鸣,一家人分据几把破藤椅,乘凉闲话,直聊到星稀斗横风轻露重。他把月影星风下的闲逸,称为每天最快乐的时光。他说:“白天就没有这样清闲,多少鸡毛蒜皮的琐碎事,多少语言无味面目可憎的人,把你的时间切得寸断,把你的心戳成马蜂窝。你休想安心,休想放心,休想专心,更休想开心。”
可不是嘛,如今,没有可爱的篱笆小院,住在繁华都市里,距离地气远了些。可莫名其妙地烦恼事儿,依旧扑面而来。或许,这才是真切、生动的人生,既轻松愉快过,又哀怨烦恼过,即便如此,也不能“挥手自兹去”,身边的一切,才是充满人间烟火的独特光阴吧。酷似王维的高远目光,“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又像陈子昂的感喟,“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
明月升起来,满屋清辉。心底柔软着,生出几分跨越时空的感动来。清风徐来,安适清静,中国的古典诗韵与现代哲思,早已水乳交融了,还是深耕一片明月、舒展一段人生更有意趣吧。(耿艳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