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编京剧脸谱。大名县宣传部供图
紧跟新潮,古老技艺焕新
“这个小玩意儿多少钱?”11月11日,一名游客走进大名古城一家工艺品店,拿起一只迷你版草帽发卡问。
发卡上的草帽由麦秸秆编成,帽子轮廓刚够覆盖拇指,朴素的麦秸秆色,有着细腻的花纹,再镶上一颗白珍珠作点缀,显得精致又俏皮。
“传统草帽需求降低,但草编制品纯天然的特性还在。”这家工艺品店的主人,也是发卡的制作者——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项目大名草编代表性传承人王群英,她说,只要创新就会有市场。
在她十几平方米的小店里,有缩微版蝈蝈笼子和璎珞组合成的发簪,还有0.5厘米宽的草编蜻蜓。这些将传统技艺和现代需求相结合的小饰品,都是店里的畅销货。
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项目广宗柳编代表性传承人姜朝春把最擅长的簸箕也做小了,只比巴掌大一圈。“城里人用不着大簸箕,农村搞机械化收割也不用簸箕。”姜朝春说,小簸箕其实并没有太大的实用性,很多消费者买回去将它从实用物件变成了装饰性工艺品。
迷你版的草木编织带来了新市场,超大版的也带来了新体验。
固安来康郡阿派朗创造力乐园内的一处网红打卡点,是高10.05米、宽7米、长11米的柳编作品《花田礼堂》。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项目固安柳编代表性传承人张万富组织了50多名柳编工人,耗时3个月,用掉了280多万根柳条,制作了这一作品。
“固安历史上,还没有这么大的柳编作品。”张万富说,这件作品放置在户外,容易被风吹倒,他特意将柳编上的孔洞留出4厘米-4.5厘米便于通风。这些孔还有特殊的作用,从孔中射入的阳光不仅能照亮整座礼堂,而且太阳倾斜度变化时,礼堂内的光影氛围也跟着变化,非常有设计感。
弱化了实用性、增强了艺术性的草编柳编制品,更加注重新奇性、趣味性的加持。
张万富工作室摆放的按1∶1比例设计制作的柳编摩托车,轮毂、踏板、脚撑子一应俱全,虽然各部件都是单独编造,但借助金属连接组合,看起来也浑然一体。这些由柔弱的草木塑造的大型器物,带给人震撼和冲击,引发观众好奇,激发起消费者的兴趣。
时代在变,需求在变,手艺人的作品也在变。
省级非物质文化遗产芦苇画技艺代表性传承人杨丙军创作的《芦雁图》。杨丙军供图
大名草编展示馆里,根据邯郸成语典故设计的《负荆请罪》《胡服骑射》等草编作品,注重形似、不拘细节,质朴而饱含张力。
“邯郸被誉为‘中国成语典故之都’,这是我创新大名草编最厚实的土壤。”王群英停下手中的笔,笔下是她刚勾勒的《将相和》画样儿。
《负荆请罪》作品中,原色的麦秸秆编就的草辫折叠出衣服、鞋靴等不同造型,但最终给画面注入了灵魂、让人物有了烟火气的是靴筒的黑、腰带的红、裙摆的绿。
“以前的草编都是麦秸秆原色,但现在生活好了,大家更愿意用彩色的物品增加生活的美感,传统手艺更得注意这方面的创新。”王群英说。
与时俱进,不断创新。伴随消费模式的变化,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项目永清秸秆扎刻省级代表性传承人徐健也在应势而变。
在徐健家里,堆放着一箱箱刻好的秸秆半成品。这些半成品会被包装成制作风车、中国结挂件的材料包,供消费者拼装,一年销售近万件。
他经过市场调研发现,在新的产品与服务模式方面,大众对于参与感和体验感的需求逐年提升。
“以秸秆扎刻为例,售价相同的中国结挂件成品和材料包,材料包的需求量已经远远超过了成品。”徐健说,人们更愿意自己动手去制作一件心仪的装饰品,而不是直接购买一个成品。
顺应新的消费需求,徐健开始从售卖实体作品,扩展到面向不同人群开发出各类半成品、材料包等体验产品,并配合线上教程等,以数字化辅助实现对非遗的无形性、活态性、实践性表达,为非遗在当代的传承提供了更多可能性。
在变化中,每一项古老的技艺都在探索新生,也在寻求和这个时代的最佳结合点。
草编服装。大名县委宣传部供图
业态创新,赋能乡村振兴
11月12日,广宗县大辛庄村东,年近七旬的姜朝春掀开地面上的木板,弯腰顺着一条倾斜的台阶下到近3米深的地窨子里。
为了保持柳条的湿润,老一辈手艺人习惯在地窨子里加工柳器。
将柳编的工作环境从地下搬到地上,是“80后”张万富这一代柳编匠人的改良。
张万富延长浸泡柳条的时间,选择背阴的工作场地,摸索出一套新的柳编流程。以前,新手跟着老师傅学柳编,至少半年才能出师;现在培养新工人上手,只需3天。
“我把柳编拆分成打底、插经、抡腔、收口、插系五个环节,每个新工人只需学一步,就能实现柳编的流水线作业。”张万富说,这个法子不但提高了工人上手的速度,还提高了工人单项技能的熟练度。
大名草编加工,也走上了“步骤分解、流水线作业”。
11月12日,大名县西付集乡德兴帽业,车间里机器轰鸣,工人的操作轻快娴熟。缝纫机前,工人旋转着草辫用细密的针脚将它们缝合出造型。下一个环节,另一组工人把彩色的布条粘在帽檐上。
这个直径约15厘米的宠物草帽,是德兴出口欧洲的拳头产品,去年卖了7万多顶,一顶能卖到2美元。
德兴的产品中,还有日本客商订购的半纱半草帽产品、东南亚客商订购的彩色草帽,以及欧洲客商订购的尖顶镶饰物原色草帽。去年,这个只有20多名工人的小厂,加工各类草制工艺品300万件,产品出口欧洲、中东、日韩等国家和地区,年产值500多万元。
20世纪80年代,大名草编凭借大量出口换外汇创造过辉煌。如今,当地重拾这一产业做起了文章。
“今年,我们仅草帽就生产了800多万顶,还有出口日本的麦秸秆吸管、出口欧洲的提篮等100多个草编品种。”大名县百博洋服饰有限公司负责人朱敬起说。
多年前,大名人朱敬起从家乡收购草辫原料,运到外地加工销售。如今,他又被当地打造草编产业的优惠政策吸引回来。
朱敬起介绍,他们公司生产的草编制品和过去已大有不同,以麦秸秆作原料的只占全部产量的十分之一,更多的草编制品原料是环保可降解的PP料。
“PP料价格更低,颜色更全,机械化生产程度更高。”朱敬起说,他们公司拥有草帽机、定型机、液压机、花边机等先进设备,运用电脑刺绣、喷绘,将草帽制作的效率提高到每顶2分钟。
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固安柳编代表性传承人张万富制作的柳编摩托车。河北日报记者白云摄
2023年,大名县博荣工艺品有限公司被省文化和旅游厅命名为河北省第八批文化产业示范基地,这让当地有了新的谋划。大名县农业农村局副局长周国良介绍,当地准备打造由20个村构成的草编产业带,目前已经完成10个村的厂房选址工作。
这一构想也建立在大名草编产业回暖的基础上。目前,当地有草编企业32家、工厂12处,覆盖全乡20个村,从业人员2000余人,年生产餐垫3000万张,草帽、草编包2000万件(套),年总产值1亿多元。
部分草编企业在美国和日本注册了自有品牌,通过阿里巴巴国际站、亚马逊等平台进行推广和销售。
下一步,大名县计划设立草编产业生产园区,帮助企业办理出口业务,开拓自产自销渠道。
朱敬起赶上了这个机遇。10月份,他第一次参加了在广州举办的中国进出口商品交易会(即广交会)。“以前我们的产品通过青岛、台州的外贸公司出口,如今,政府鼓励并帮扶企业搞自营出口贸易。”朱敬起说,他非常期待新订单。
秸秆扎刻的与时俱进,还体现在与新理念、新媒体、新技术的融合。
打开手机,玲珑别致的故宫角楼、巍峨壮丽的天坛祈年殿、瑰丽典雅的滕王阁……一个个制作精美的古建筑模型全方位展现在眼前。
“这是我们与数字公司合作,正在制作的数字藏品,目前已先后推出6款作品。”徐健介绍,他希望在不久的将来,人们使用手机就可以走进秸秆扎刻虚拟博物馆,欣赏惟妙惟肖的作品。
对数字化融合的理解,秸秆扎刻技艺传承人徐晶晶有更深一层的思考,她更关注数字藏品对作品相关信息的记录和留存。因为比起仅留下一件作品,或者再配上一纸收藏证书的传统方式,数字藏品能够保存的内容更丰富。如果通过数字藏品的方式,记录作者的创作理念、制作过程、工艺应用,甚至包括作品在不同藏家之间的流转记录等,将大大提升作品的人文属性和文化价值。
对传统手艺而言,时间亦敌亦友。
草木编织技艺在历史长河里几经起伏,但它源自天然的特性让它始终保有旺盛的生命力。今天,创作者们赋予草木紧跟时代、更有创新的设计,这项古老的艺术就一定会延续下去。
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项目永清秸秆扎刻代表性传承人徐艳丰正在创作。河北日报记者 姜艳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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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众,是大名草编、广宗柳编、永清秸秆扎刻等非遗项目面临的普遍问题,也是非遗传承人们苦苦思索,想要打破的藩篱。
怎么做,才能让非遗从传承到传播,从小众到大众,从“养在深闺人未识”到“飞入寻常百姓家”?
到各级学校讲课,几乎是所有非遗项目传承人的必修课。
11月15日,北京医科大学附属小学的“秸秆扎刻技艺”开课,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项目永清秸秆扎刻省级代表性传承人徐健耐心地讲解最基本的技巧,孩子们看着讲桌上摆放的鲁班锁、中国结、建筑模型等啧啧称奇。
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项目固安柳编代表性传承人张万富第一次应邀进高校,就去了中国传媒大学。“没想到学生们对传统手艺特别感兴趣,下课还有学生追着问。”张万富说。
这也让他发现,年轻人不是不喜欢传统文化,或许是他们压根不知道。他在抖音平台注册了“非遗柳编萌大叔”账号,不定期更新编制各种柳器的视频,在柳编这个小众领域也拥有了一万多粉丝,还常有粉丝留言“能不能拜师学艺”。
今年,是河北科技大学建筑工程学院将秸秆扎刻引入校园的第11年,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项目永清秸秆扎刻代表性传承人徐艳丰作为导师,定期进校向学生们传授技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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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项目大名草编代表性传承人王群英,每隔一段时间就组织当地的草编爱好者“扎堆”搞创作。她提供免费的场地、免费的麦秸秆以及免费的手艺。“我小时候,家家户户都会编草辫,大家就比谁的手艺好。有群众基础才会有竞争,有竞争才会有发展、有创造力。”王群英说。
这几年,大名草编展示馆、固安县张万富工作室、永清秸秆扎刻工作室纷纷成立。
过去,手艺人恪守技不外传。如今,传承人在展示馆或工作室,将浸润多年的珍贵手艺无偿传授给更多人。
永清秸秆扎刻工作室的几名骨干学员,如今已能独立完成秸秆扎刻的基本操作。工作室不仅成为秸秆扎刻创作和传习的主阵地,还成为非遗文化展示交流的平台和窗口,更为非遗未来的发展奠定了良好的基础。
非遗,在这些传承人的推动中,正在向大众靠近。
(河北日报记者 白云 姜艳)